如果你选择在十月长假居留在城市,有一种可能,音乐和远方会走近你。很快,“天地世界音乐节”将重返上海、武汉、重庆、佛山四城。这次的主题灵感来自游牧生活的记忆。
人类这种生物,对迁徙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曾经是为了食物和温暖,现在是为了更好地活着,我们仍然热衷于在各处游走。天地声起,大野于市。
和即将登台的三组蒙古族音乐人巴彦达莱、热地和奈热聊了聊音乐和生活,权当聆听他们的起点或补充。拥有城市和草原双重生活经验的他们,生产的绝不只是对游牧的想象,而是活生生的、能够引起你我共鸣的现代之声。
活动海报若身临其境,你会知道他们在唱什么。可如果从未到过蒙古族的故乡,我们能从这音乐里听到什么?中国境内的蒙古族主要分布在内蒙古、新疆和青海。各处地貌、气候不同,并非外人所想象的皆是水草丰茂之地。传统的游牧生活范围在收缩,牧民进入镇里旗里定居,投身城镇化的洪流,拥有了多重复杂的生活体验。
在他者眼中,蒙古族生活在城市文明的边缘。他们遥远而神秘,偶有几支闯入城市的乐队,唱着改编的民歌谣曲。马头琴、陶布秀尔和呼麦加上吉他、贝司、鼓,满足城市居民对异域的想象。他们离开家乡,在迁徙冲动的驱使下走遍四方,唱歌、弹琴、喝酒、吃肉,在21世纪继续以贴近祖先的方式生活。这些人随身携带传统音乐的精魄,以便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处在自己宇宙中心的安在感。大城市为了其文化多样性的需求而接纳了他们,很多乐队却因为笼罩在杭盖和安达的阴影下而面目模糊。
但是渐渐的,其中的一些人不再满足于单纯的传统演绎和现代化再造,不想再做大乐队的影子。他们开始觉察到,光重现祖先的音乐是不够的,仅仅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和在大地上游荡的愿望也是不够的。要继续往前走,就必须问自己:我除了是祖先血脉的延续,还是什么,还能创造什么?我听到过大自然的声音,被风雨雷电震撼过,也听见了城市的嘈杂,知道机器轰鸣硬钻入脑的感觉。我感受过万籁俱寂,敬畏心如明月升起的时刻,也在城市中向往和迷失过。我要怎么把独一无二的个人体验,变成音乐?
巴彦达莱巴彦达莱是“其中的一些人”。他是新疆的蒙古族,“小时候基本在伊犁河谷与天山支脉形成的牧场、雪山、森林度过,一年三次转场。”小学毕业那一年,来他家放牧的羊信带着一把吉他。他用帮忙放牧换来简单的吉他教学,从此音乐成为巴彦达莱“抵达语言无法触及之处”的媒介。他也走过那条路,离家到大城市做传统的蒙古音乐,想告诉世界“我们的音乐和文化是这样的”。他用汉语做日常交流,用母语思考音乐。小时候的环境和游牧的场景是背景,构造音乐的内外空间感。“儿时的记忆,再听就是时间线上的场景。”
巴彦达莱的个人纪录片项目《Tovshur12》定居北京后他还是经常回去采风,听老人唱歌,和祖先联系的线始终未断。发觉这样还是不够,他想破开那层茧,后来在实验音乐里找到方式,寻获今天的新身份——实验音乐人。今年巴彦达莱的新EP《Kimel》里有三首歌,发了黑胶。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同期录,一遍过,出来的效果是什么样就什么样。琴、效果器、人声,工具简单,效果却丰富。
音乐显示了一个轻微变形的世界,纹理细腻、气息绵长,构成自然界中不可能有的奇异景观——水汽氤氲在银灰色枝叶的林子里,既干爽又湿润。一口气听完的话,能体验到从涟漪微光到干燥树叶沙沙响的景观过渡。听不懂的唱词内容,反而提供了想象的空间。整张作品有不疾不徐的自在感。视野清晰带来头脑的清新,就像秋天草原上的阳光泼洒在河流上。草穗晶莹,有规则地摇晃,非常稳定的生活场景里,其实暗藏变化和凶险。呼喊不是祈祷它们不要降临,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和主动应对。
洒落瑰奇(Sharawadgi),17世纪博学多识的英国人坦普尔爵士(SirWilliamTemple)用来描述东方园林的无序和神秘之美的怪异词汇,也很适合用来形容巴彦达莱的音乐。《长生天》可以不叫《长生天》。金属箱体内闷鸣的音效和突然变调的琴声,也贴近后工业时代人们的普遍经验,亦可以追溯到乱力怪神出没的时代。
巴彦达莱不回避变化,“音乐的变化随着内心。”他不知道自己还会怎么变,“三个人或是一个人,表达音乐的框架、结构随时可以变化。”变化能够在多种维度发生,“可以是骨骼的变化,情绪、唱或是乐器音色的选择,缺一不可。”
热地热地(Rid)在蒙语里是“未知可以影响已知的力量”,或直译为“神秘力量”。乐队成员住在上海朱家角,定期或不定期地返回家乡。主要成员来自呼和浩特、鄂尔多斯、锡林郭勒,“属于进入城镇的第二代,和草原的联系只有在寒暑假。”成长的过程中他们什么都听,流行音乐、摇滚、说唱,声音的边界比地平线更广。后来听到图瓦和马里音乐,发现相似的素不一样的表达,开始理解地貌、环境与音乐之间的关系——干、湿、冷、热,丰饶或贫瘠,光线对空间的作用。一旦开始这样的探索,每朵云经过都会留下不同的印象。
每年的盛夏的7月热地都会返还草原寻找灵感,图片拍摄于正蓝旗草原城市兼具创造和破坏性,使人依恋也推人离开。这种二元性也被吸收进他们的音乐里,加上所有受过的影响和难以捕捉的情绪。张弛、进退,强硬与优美,不管热地做什么风格的音乐,里面总是蕴藏着这些矛盾。看过一个他们在年成都春游音乐节上的视频,唱的是《一些人》。主唱苏都拉的脚上沾满灰土,裤脚卷起,长发油得发亮,好像长途跋涉之后才抵达现场。马头琴发出街头手风琴的声音,乐曲潇洒的紧张感被另一股力量拉住手脚,就像主唱始终没能跳畅快的那一支舞。
没有草场的游牧人,祖先的生活方式远在身后。出走比回去容易,有可能如他们所愿用音乐游牧回去吗?
主唱苏都拉在演出现场很多东方人相信神在心中。穿过单迷宫的荆棘坎坷,来到一个林间空地般的宁静之地——世界的中心,内心之身的栖身处。他们也这样相信吧,相信自己是自己的神,由自己决定看问题的角度。“我们需要的其实没有那么多。”这支乐队用做音乐的方式抵抗今日社会对速度、效率、多线程并进的无尽追求。有时也站在自然的角度安慰自己:“虽然人的行动(暂时)受限,看到自然越来越好也就没那么难过了。”他们的音乐显示存在着一个平衡,使人不会飞上天空,也不会被吸进大地的腹中。人要留在地上完成使命,所以他们反复吟唱,以阻止贪婪和智慧的败坏。
奈热乐队你想象中的现代欧亚草原之声是什么样的,奈热的音乐就是这种想象的实体。乐队成员受到的影响和同辈的蒙古族音乐人差不多,也是循着蒙古音乐、华语音乐至国外音乐的大致顺序。但当他们自己来做乐队,发出的却是比很多同行更传统的蒙古之声。蒙语“奈热”的意思原为“如亲兄弟般的和谐、真诚、团结”,又兼有“那达慕”之意。他们做音乐的初衷便是让更多人听见这样好的草原音乐,而且是大家开心地在一起奏出这些音乐。奈热似乎没有想走无人之径的雄心。
抱着这样简单的心意出发,奈热的音乐呈现出典雅、和谐、平衡的质地。虽然成员的来处不一,有的来自城镇,有的是牧区,但他们的音色水分充足,重构的显然是水草丰茂的景观。低音的坚实地平线,高音的迅速云动,充满二元对立的草原景观在音乐里重现。
人在超出自身认知的广袤环境里的孤独感,在奈热的音乐中稀薄地存在。因为他们是好几个人在一起,琴声一跃马蹄疾,人和马就能跑得比风还快。他们有一首歌叫《将嘎》,前奏部分的节奏太好听了。它使人错觉身体在不停地长大,直到伸手能摘到白云,孤独的感觉被留在原地。出门在外的游子听到他们的歌声会很动容。非草原文化地区长大的人,听奈热的感受则可能取决于当时的环境。是在音乐节的露天舞台,还是封闭的LiveHouse或剧场,会产生差别。心处于什么环境,是压抑瑟缩还是开张外放,想象力有几分,都会映照到音乐上。
我在蒙古草原的深处听过牧民的歌声和演奏,感染力极强。感官被打开,雁过、草动、河流、牛羊归圈、无人机飞过、同伴们当时的脸,生于环境里的艺术使古老和现代不分彼此,都更加鲜明。
但既然奈热决定了走出草原,把声音带到更远的地方,他们就必须更凝练和热切,才能让没有草原记忆的人也感知到这样的空间感。如果你在某个舞台遇到他们,请想起对地平线的渴望,调动所有的感官。(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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