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楔子
烟柳三月,细雨蒙蒙。
兰鸢最讨厌这样的天气,能够持续一个多月都提不起绣花的兴致。
徐棱也惯着她,除非是紧要到必须她亲自接待的生意,否则都一意由着她的疏懒性子,只让自己冲锋陷阵,陪着笑脸迎来送往。
兰鸢则躲在卧榻上笑得狡黠,心中的小得意满溢着甜蜜。
谁知她还没乐呵几天,竟听到从前院传来的一道空灵又清脆的女音。那浅浅笑声沁人心脾,勾弄起徐棱的笑声也多了几分畅快与真心。
心底酸气儿的翻涌也不过一瞬间,她倏地从卧榻上跳起,趿拉了鞋子便气势汹汹地往前院赶。她倒要看看,是怎样的贵客能让徐棱这般真切地“殷勤”。
她穿过回廊、跨过门槛、拂过珠帘,在发出干咳声前又特意正了正鬓上的发钗。
待还要再扯一扯裙间腰坠让自己瞧着更妥帖些时,那语带嫣然的女子已然转过头来。
雾眉狭长、杏眼迷离,女子含笑,唇畔隐着精致的梨涡,美得张扬又魅惑如斯。
“明玉?!”兰鸢微微一怔,愣怔过后又狂喜。
眉的舒展勾勒起眼底的笑意涟涟,她抬起双臂勾住那女子的手腕,娇嗔道:“你个没良心的,总算肯来看我。”
明玉亦笑,真切的笑蔓延在整张绝艳的脸上,愈发显得肌肤莹润生辉。
徐棱知二人定有千言万语要谈,早体贴地收拾好客室。
明玉心领神会地戳了戳兰鸢的手臂,待徐棱退下后才揶揄道:“都过去了这些个年头,怎还没将这木头拿下。”
明玉咯咯直笑,却不肯好好求饶,跳起来围着桌子左闪右躲,欢快道:“莫不是岁月催人老,人家徐棱快瞧不上你了。”
兰鸢追不上,气得直跺脚,话语里遂没了个轻重:“我现在还拿不下他,可好歹还能有个人陪在身边。不像你,这辈子就只能和你的琴一起过。”
话一出口,再要收回已然不及。
明玉一怔,眉眼里透出萧索。兰鸢瞧得心疼,她懊恼地掩了唇,流露出几分羞愧来。她正欲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明玉已收了落寞,将释然布满脸颊。
“余生不寂寞,琴曲慰心安。”明玉从身边取出长琴,以指尖流泻音符的婉转。
一曲过后,她才清浅一笑:“从前的我便如从前的你一般,总将旁人的期待、世人的目光放在首位。后来经历世事,知晓这世道于女子而言,好好爱自己,才是最好的心安。”
1
姚家女姚明玉,美样貌、精琴曲,其于及笄之年许下宏愿,此生只与心意相通之人共结连理。
姓氏赋予她的,是姑苏府尹姚家嫡长女的高贵身份;“明”之一字,道尽了她的姿容绝艳,以及天赋异禀、傲视四方的抚琴之能;“玉”的落笔,则生动诠释了她后期决绝刚烈、一意孤行的快意人生。
三字合一,捧出光华璀璨的姑苏第一美人,令无数文人骚客为之疯狂。为她的貌、亦为她的才。
当兰鸢还是莫家承嗣女时,即使自己手握择夫大权,仍不由自主地羡慕着她、敬佩着她。
久远的记忆重新浮现于心头,依旧鲜活得历历在目。兰鸢永不会忘记,那年春日,跃风楼上,以乐会友的姚明玉,活出最潇洒肆意的绝代风华。
提起过往,姚明玉眼眶微湿,这落雨绵绵的当下,像极了当年跃风楼外的淫雨霏霏。
彼时,细雨拂柳絮,带着湿意卷入跃风楼内。一楼大厅人头攒动,各方乐者济济一堂。前来斗乐的才子们依序而坐,使出浑身解数以乐相拼。
而位于二楼珠帘后的姚明玉,温婉含笑,于素日里的潇洒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转眼间,楼下诸乐中才子们已斗过多轮,滥竽充数的学艺不精者一个个铩羽而归。姚明玉隔帘莞尔,目光闪动。
爹娘疼她,并未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圈牢她的姻缘,每每寻访的适婚男子,也以精通乐理者优先。
又在得知皆不合她心意后,默许了她“斗乐相亲”的荒唐。
根据规则,夺得魁首的未婚男子可与她以乐相会,笑谈一曲。曲有相思情,人有灵犀意。这一场名为以乐会友的盛会,实则是她挑选夫婿的关卡。
转眼间,台上诸人已换了一圈,再上台的是号称蜀地箫魁的才子钱郡。钱郡不负盛名,执箫于唇吹响第一音。箫声幽幽,古朴之调绕梁,教众人皆沉醉其中。
箫音弥漫,穿过跃风楼二楼垂落下的丝丝珠帘,企图打动那帘后美人。珠帘轻荡,照如水美人在云端。
一曲既出,余者皆败北。诸人嫉妒起哄的同时,亦有知情者窃窃私语:“这钱郡不是已有妻室,自来了姑苏又新纳了小妾,这等浪子是怎么混进来的?”
斗乐相亲的话虽未摆在明处,不过来斗乐的男子皆心知肚明。更何况外头还有姚家人负责审核把关,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家小姐错相有妇之夫。
“小子钱郡不才,实乃诸位相让才侥幸拔得这一头筹。”钱郡得意收萧。
又对方才那位知情者大言不惭道:“钱某妻房怎能与姚小姐相比,若在下真能得姚小姐青眼,钱某在此承诺,必留妻位以待。”俨然是有了休妻的打算。
众人哗然,对他的这等无耻行径嗤之以鼻。
丫鬟翠儿着急忙慌地过来禀报,言语里皆是气愤:“小姐,这位钱公子是冒了另一位公子的名头,又使了银钱买通了外头的一个混帐管事。
“老爷已看押下那管事,问小姐要不要遣小厮进来,将这无耻之徒撵走。”
姚明玉微一勾唇,流泻出鄙夷的冷笑。
她素手轻扬阻了翠儿的摩拳擦掌,又移步帘边对楼下躬身道了万福,朗声道:“既是斗乐,那小女子便与钱公子和一和曲调,也不负会友之名。”
那清清淡淡的嗓音空灵如幽谷之泉,听得众人纷纷勾头,欲睹姑苏第一美人的容颜。
钱郡也垂涎不已,看着那珠帘剪影两眼发直。
他听姚明玉这般说来,立刻便挽箫于胸前,眉眼里皆是对自己技能的笃定。他吹响萧曲,萧音绵延,如永不断绝的潺潺溪流。
姚明玉则闭目聆听,指尖在琴弦上欲落未落。许久,久到钱郡都微微勾起得意的唇角,露出胜券在握的神色。
忽而,台上的纤纤玉手勾起第一音。紧接着,音调汇成曲,追上箫声一路游走。二声相映成趣,惹众人频频赞赏。
外行人瞧不出门道,钱郡却冷汗涔涔。他方才不过微露一小小破绽,小到几乎在转瞬之间便用乐调抹去瑕疵。
可姚明玉不但听了出来,更当机立断抚琴追上。
更为可怕的是,在这严丝合缝般的琴箫合奏中,她竟然慢慢掌握了主动权,并一步一步地,将他的箫音落下。
琴曲无断绝,如珠玉从高空而坠,接连砸入银盘之内。
高且急的琴音终压萧曲,钱郡音中颓势已显,可他不甘,气运丹田沉息再奏,十指亦翻飞,试图重新跟上那琴曲,可终究还是棋差一招。
钱郡跌倒在地面色苍白,已然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2
当年,姚明玉一曲智斗钱郡的场景,至今仍为众人津津乐道。自跃风楼斗乐会后,姚明玉乐中仙子的美名传遍江南。
璀璨如明珠的姚明玉,是男子们争相钦慕的神女。潇洒又肆意的姚明玉,是女子们暗暗嫉妒的大家闺秀。
那时,兰鸢与明玉还不过点头之交,仅有的交集不过是在绣品的生意往来之中。兰鸢也从未想到过,她竟会在不经意间,窥见姚明玉极其脆弱的一面。
莫家锦绣坊内,姚家主母携姚明玉前来,悉心挑选与定制姚明玉成亲要用的陪嫁绣品。
坚持寻知音两年的姚明玉终于要成亲了,所嫁之人却令全姑苏都震惊不已,那人来自金陵,乃宿平侯封家世子封洛。
封家乃王侯,贵胄之家富贵已极,但从身份上而言,姚家嫁女实属高攀。
可姚明玉当初“只嫁心意相通之人”的誓言言犹在耳,似乎怎么也不可能挑上封家,毕竟众人皆知,封家世子不学无术,实乃金陵第一纨绔。
兴许真真是不合自己的心意,姚明玉不过伴着姚家主母强颜欢笑,根本没将一众绣品放入眼中。
姚家主母悠悠叹息,眼底浸染了几层泪意,她没再勉强姚明玉挑选,只命人扶了她去包间休息,自己则全权包办,细细为其择拣。
兰鸢奉母命前去看茶,在将将退下时被姚明玉一把拉住。姚明玉目光闪动,将她的周身仔仔细细地打量。
就在她无所适从、欲落荒而逃时,姚明玉终于悠悠开口:
“我真羡慕你,将来能够自择夫婿,挑个合自己心意的郎君。你且与我说说,你心目中理想的夫君,该是何等的模样。”
兰鸢是承嗣女,为顶立门户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寻一男子入赘。她又是锦绣坊的少主,那这合适的入赘人选必也得经她的首肯。
可这些说与如今的姚明玉听,不过是在其心口上撒盐。
她只得慌乱地切换话题:“姚小姐说笑了,我一个商户女子又有什么好羡慕的。我还十分羡慕您呢,您将来可是一品的侯夫人,福气都在后头哪。”
见姚明玉不为所动,只得又硬着头皮说道:“且您此次的举动堪称闺阁女子典范,您是不知道,街上的百姓们可都争相夸赞着您呐。”
“呵呵,我猜,定是说一直都放纵不羁的我终于肯识大体遵闺礼,知晓婚姻大事应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姚明玉凄然而笑,妙目里盛着伤痛,神情里透着哀婉。她无力地挥了挥双臂,等兰鸢退下后慢慢用手捂住脸颊,低低地哭出声来。
她的婚约,不过是一场弄人的造化。
姚家老爷姚羿是官场中人,素日里应酬向来不少。姚老爷为官清廉,只有一样不妥。他甚贪杯中之物,却又不是个能喝的模样。
每每酩酊大醉归来,总会惹出些不大不小的笑话。
一日,他去参加同僚喜宴。宴席上的推杯换盏,让本就意志不够坚定的他没多久就满口醉言醉语。
兴许是被喜事给刺激到,他想起自家那仍旧待字闺中的长女,一时间感慨良多。
竟听了一耳朵那贵人为自家小子求姻缘的怅然,立刻不管不顾地扯了那贵人的衣袖,非要与贵人结成儿女亲家。
那贵人正是宿平侯,他一听对方家的女孩儿乃姑苏第一美人,竟也同意了这桩婚事,当场与便与姚羿交换了信物。
等到姚羿酒醒,看着身边那象征着侯门身份的玉佩时,才懊恼地悔不当初。
可他还没来得及上门退还信物,宿平侯已带着媒婆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来,同行携三十抬满满当当的聘礼,一路敲敲打打,叫得姑苏城人尽皆知。
宿平侯纡尊降贵前来,示意媒婆开口求亲。媒婆笑得花枝乱颤,一出口便是杀招:“姚大人大喜,侯爷已找大师测算过,姚小姐与世子爷的八字相合,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姚羿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醉酒后竟连女儿的生辰八字都给透露了出去。
如今信物已现,宿平侯这是执意要为自家纨绔儿子定下姚明玉,将姚羿拒亲的所有后路都给堵死。
当姚明玉收到消息时,聘礼已被收入库房,这桩婚事板上钉钉。她直挺挺地坐在小杌上,浑身都在拼命颤抖:“若要我嫁与那纨绔,除非让我死。”
姚羿自知理亏,可他更承担不起拒亲的后果。他仰天长叹,无奈道:
“玉儿,是为父对不住你。可你也得为为父想想,君子以诚立身,无论我那时是否清醒,既已互换了信物,便无论如何都要信守承诺。
“为父为官多年,万不能在这上头栽了名声。”
“儿啊,你就应了吧。宿平侯已将动静闹得这么大,咱们家若敢悔婚,外头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咱家给淹了。”姚母抱住姚明玉哀哀哭泣。
柔弱的妇人顶着满眼的恐慌,搜肠刮肚地寻着此番亲事的益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儿家的姻缘都是如此来。
“你已随心了两载光阴,也得替你爹娘多想想。说不得此次也是一个机会,那封家门庭高贵,你嫁过去就是一世的荣华。
“至于女婿纨绔了些,你日后进门收了他的心,仔细劝说着也就是了。”
姚明玉怔怔听着,想要怒吼,可口中无声;想要哭泣,可眼中无泪。姚家父母见她不为所动,几乎要齐齐给她跪下。
她悚然一惊,终究做不到为难这一对业已生了白发的父母。挣扎到最后,只能在父母希冀又忐忑的目光中惨笑着点头。
即使父母允了她这些年的放纵时光,可在骨子里,仍旧希望她遵着世人圈定的妇人之道,安安分分地过完这一生。
3
金陵宿平侯世子娶姑苏第一美人,声势必然浩大。
二人成亲那天,道路两旁都挤满了人,一个个勾着脖子拼命往前伸,恨不得将那顶八抬大轿看出朵花来,一探那艳艳的新娘,妆容该是何等的绝色。
可再想到这副容颜注定只能落入封洛一人眼中,便又为之扼腕。
兰鸢立在锦绣坊的二楼随了趟热闹,自然与众人一般只见一卷帘影。待喜轿过去,她叹息着收回目光,不期然又想到姚明玉那日哭泣的眼。
那是对命运不甘、却又为了家人而无奈妥协的眼睛,所有的坚强都伪装在人前,独留自己在黑夜里神伤。她从前不懂,近些时日却不得不懂了。
母亲老蚌怀珠,瞧怀相似是个男丁。她的身份陡然尴尬起来,父亲也开始在暗地里寻访着合心意的人家。
不能自主的姻缘,似乎才是这个世道上,属于女子们的正途。
转眼间幼弟出生,她的亲事也尘埃落定,此时距离姚明玉出嫁也已一年有余。
她再一次见到姚明玉,昔年光彩夺目的乐坛仙子已被内宅囿成温婉恭谨的模样。她微微有些失望,却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么。
她曾以为,那样骄傲的姚明玉,终其一生都不会向命运低头。
姚明玉也曾经认为,就算嫁为人妇,她依旧会是那个骄傲果敢的她。
新婚之夜,即使再不甘愿,可到底也是有所期待的,特别是掀开了她盖头的那男子,眉目倜傥、俊秀风流。
“娘子,为夫这厢有礼了。”封洛郑重地抱拳施礼,言语真诚,不见半丝轻佻模样。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无法将这知礼守节的男子和坊间传闻联系到一起。
可还没等她细思,外头已闹将开来,众人的调笑声一浪高似一浪,竟是要入门闹洞房来。
“娘子且放心,为夫定不让那群俗人搅了你。”封洛顷刻起身欲出门拦人,走了两步后又折返回来。
将几块精致的糕点放入她的怀中,颇为不好意思地嘱咐道:“这一出去闹腾恐怕颇费些时辰,你先拿这些糕点垫着,千万别饿坏了肚子。”
带着余温的糕点被放在掌心里,封洛眉眼含笑,眼底柔情缱绻。她心中骤然微起波澜,在他的关切目光中微微红了脸颊。
封洛眸底闪过一丝惊艳,却无半点逾矩行径。他再次拱手,出了门后又立即将门紧紧掩住。
外头喧嚣声不断,时不时有男子揶揄:“世子大人,也别娶了媳妇就忘了咱们兄弟。宝贝得这么紧,竟是连让咱们闹一闹都是不肯。”
“我家媳妇自然我来疼,你若要闹去闹自家媳妇去。”封洛的笑骂声接踵而至,又引来旁人更大声的揶揄。
“前头酒菜管够,你们要是还记得我这个兄弟,咱们就去前头见真章。”封洛一意推着众人往前走,诸人见他坚决便也不再勉强,纷纷笑嘻嘻地跟着去。
门外一下子安静下来。姚明玉犹怔,想起母亲劝慰她的话来。婚后教导着夫婿收心,似乎也未为不可。
糕点软糯香甜,她放在口中默默咀嚼,等将其全部用完后,封洛便也回了来。
她本以为前头会闹大半宿,不成想他竟回来得这么早,惊讶得连嘴边的碎屑都忘了擦去。
封洛倾下身来,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刮了刮她的嘴角,温柔道:
“我知自己从前荒唐,今后有你定然会都改了。我亦知自己才学不足以配你,但为了你我愿意去学。”
没有华丽的辞藻,不过磕磕绊绊的一句承诺,却如一把利剑,彻底剖开姚明玉已松动了些许的内心。
封洛不是君子,却肯守着新婚之夜的承诺,自成亲后果真做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模样。
不但绝了从前宿眠花柳的荒唐,还能帮着处理些侯府外事,但有闲暇便腻在姚明玉身边。
他知她喜琴,便重金为她寻来焦尾;他知她博学,便强迫自己拿着书本“之乎者也”;他知她不喜束缚,便时常带着她出府游玩,遍览金陵……
侯夫人见儿子懂事,甚为欣慰,认为这都是姚明玉的功劳,也收了磋磨媳妇的恶婆婆心,反倒是言笑晏晏,与其相处甚欢。
下人们见新妇颇得主人心,伺候得愈发殷勤。
人非草木,姚明玉心中的天平已逐渐倾斜。
即使在与封洛谈起乐曲时,对方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颇令她遗憾,她还是将从前那难遇心有灵犀之人的不甘与失望消弭在这日复一日的温柔里。
4
年关将至,封洛于前院宴请通家之好的平辈。也不知是谁起了哄,非要聆听嫂夫人弹奏一曲。
封洛被闹得没法,厚着脸皮寻了过来,千作揖万作揖地说着好话:“好阿玉,外头的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他们久闻你乐中仙子的大名,今日多灌了几杯黄汤便格外闹腾了些。你看在为夫面上奏上一曲,就算全为夫的脸面,如何。”
“一群子纨绔如何能听得出曲中意境,不过图个热闹而已。”姚明玉不愿,她的琴曲只为悦心,哪里是用来取悦旁人。
平常因封洛不大听得懂,她都极少愿意在他面前弹奏。
封洛脸色一暗,便有几分不好看起来。姚明玉这才察觉出口误,只得连连道歉,勉强允了前台一曲。
她隔着屏风抚一曲高山流水,琴声清越,恍若高巅之雪水出融,点滴春光映射,曲音绕梁,奏出无与伦比的风情璀璨。
诸人陶醉听罢,个个皆高声而赞,可无奈腹中墨水有限,搜肠刮肚也不过“好听”、“妙极”等字眼。
这曲高山流水,求的是心有灵犀的知音,奏的是寻而不得的寂寞。可惜在场无一人能听懂,姚明玉陡觉索然,命丫鬟抱了琴便起身告退。
封洛并未起身相送,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恍若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行至半路,颇为落寞的她才发现落下了琴套。丫鬟抱琴多有不便,她想着不过几步路的步程,便自行折返了回去。
酒宴正酣,那份喧嚣依旧未散。宴客厅依旧灯火通明,姚明玉一眼便见到了居中的封洛。
封洛对酒当歌,笑得肆意而又张狂。这样的封洛,是她从未见过的。不由自主地,她心一悸,略略探出的脚步便停在原地。
“你们这一个个的还不老实上交赌金,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本世子拿不下的女子。
“什么冰山冷美人,雪中乐仙子,本世子不过略施小计赏了她些宠爱,她便蠢得找不找北。”
封洛得意洋洋,扬着酒杯与众人畅饮:“你们瞧瞧,从前的她最不屑对着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弹琴奏曲,如今不也乖乖地温顺至极,给咱们图一乐呵?”
众人陪笑,一言一语地奉承附和,佯装懊恼地从怀中取了大把的银票,丢进封洛早就准备好的帷幔中。
一番笑闹后又说起城中又多了哪家花魁,个个心照不宣地以目传意。
姚明玉浑身发冷,她已然听不下去,失魂落魄地步步后退,经年的温柔逐渐在眼前化为泡影。
在远离了前院之后,她忽地拔足飞奔,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院中。
她仓皇着跑入内室,在诸丫鬟的惊讶声中反锁了房门。
象征着爱慕的焦尾犹在,可奏出的琴音已然凄厉。她回想着方才听到的一切,只觉上天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封洛说,他不过是与从前的狐朋狗友打了个赌,赌他能叫她小意温柔,任由他予取予求,甚至令她放弃从前的骄傲,充当了一回供人取乐的歌仆。
为赢赌约,他收敛本性一载。可笑自己还自作多情地高估着自己的魅力,足叫人浪子回头,一生从良。
从前被柔情包裹着的蛛丝马迹被一一揪出,她黯然嗤笑,笑自己的愚笨不堪。其实从半年前开始,封洛便有计划地收网。
那些听她谈琴时做出讨好却又极力忍耐的模样,读书到深夜也一无所获的模样,夸张地赞美她的手艺、蛊惑她洗手作羹汤的模样,都成功叫她心软,叫她步步后退。
不过以爱之名的把戏,便叫她晕头转向、找不到北。
她指下不停地拨动琴弦,叫琴声连绵成曲。琴音哀婉,似在悼念她本该萌发的情愫。
一曲落幕另一曲又起,凄厉之音高昂,穿透层层院墙飘到前院,惊动一干畅饮人群。
封洛骤然酒醒,踉跄离席来内院查看。这琴音饱含愤懑,似有无限不甘。他心中不喜,不过是让她献技于人前,哪里就值得她小题大做。
内室中,姚明玉已奏五曲,未曾佩戴护甲的手指鲜血淋淋,衬着她愈发惨白的脸色,诡异得仿佛前来索命的女鬼。
“不过是同辈之间的玩闹,哪里就值得你这般使小性子。”兴许是方才在人前出尽了风头,他也懒怠再收敛本来面目。
姚明玉却是笑得讽意盎然:“宴席岂能无丝竹,妾身这是在为你们以乐助兴。妾的技艺,怎么也比秦淮花魁强些。”
封洛又惊又气,也不知宴席上的赌约被她听了多少去。
既赌约已成,他也懒怠再装模作样,直接道:“你就没听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本就是纨绔,不过是你自己蠢笨罢了。”
姚明玉虽已知他真面目,但也没料到他竟是连敷衍都不愿意,想来是已过了对她的新鲜劲儿。
封洛洋洋得意,一掌将焦尾掀翻,展露一片骄矜之气:
“夫为妻纲,你既已进我家门,自然要万事以我为先。别恃宠而骄,挑战我的底线。我已为了你守身一年,你还待如何。”
转载请注明:http://www.0431gb208.com/sjszlff/233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