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约好背一把马头琴过来，果真，9点40分，远远地就看到齐·布赫老师背着一把马头琴走了过来，他卷曲的中长发飘逸地散在肩头，对着记者微微笑着，亲切而又随和。
进入琴房，齐·布赫将马头琴稳稳地立在椅子上，然后才安静地坐下来。从大学生到“八骏”马头琴乐园团长，再到如今的大学教师、包头马头琴协会主席，他半生只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执着地热爱马头琴并且将它传承下去。
▲拉起心爱的马头琴，齐布赫不由得沉醉其中。
第一把马头琴是锹把子做的
齐·布赫出生于赤峰阿鲁科尔泌旗一个普通的牧民家庭。家中9个子女，他排行老七。虽然生活贫苦，但热爱艺术的父母、哥嫂总能在乏味劳累的生活中寻找到欢乐，劳动之余，父亲一边弹着四胡，一边唱着蒙古族叙事民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父亲讲述着悠远的蒙古族民间故事。逢年过节，嘎查里文艺演出，总少不了哥哥嫂子们的节目。在家庭的熏陶下，艺术的种子悄然在幼小的齐·布赫心中萌芽，也给他乏味枯燥的童年增添了亮色。七岁起，他开始向哥、嫂学习四胡。九个兄弟姐妹中，齐·布赫天分极高，升初中时，因艺术才华被镇中学录取。初二时，他已经通过收音机，能够将大段的蒙古叙事基本模仿个大概。
初中三年级，学校校庆。作为演员之一，齐·布赫有幸与旗乌兰木骑的演员们相见。当天马头琴大师齐·宝力高的徒弟仟白乙拉也在其中。他表演的马头琴独奏，如电击般瞬间捕获了小齐·布赫的心。这个胆怯的牧区少年，怀着崇敬，甚至是膜拜的心理仰视着仟白乙拉以及他所使用的乐器马头琴。初生牛犊不怕虎，演出间隙，齐·布赫偷偷抓起仟白乙拉的马头琴就拉，第一次摸琴，他居然完整地演奏了《嘎达梅林》。从外面进来的仟白乙拉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惊异地望着齐·布赫倔强但又有几分羞怯的眼眸，由衷地赞叹：“不错！。”就这样，马头琴第一次走进了齐·布赫的心中。文艺演出结束，他和几个孩子凑钱买了两瓶酒，“想要送给仟白乙拉老师拜师学艺，但是终究没敢。”
那一次错过，便是三年。三年后，齐·布赫高考名落孙山，此时不肯向命运屈服的他着了魔般要上艺术类大学。其后，他听说内蒙古师范大学招收艺术生，年的春天，齐·布赫背着被褥独自踏上了去赤峰艺考的路，因为完全不懂规则、未做相应准备，他毫无悬念被淘汰了。
突如其来的挫败感击打着齐·布赫年轻高傲的心，一方面是父亲、三哥去世，陷入窘境的家庭，另一方面是年少轻狂、不甘平淡的他，究竟何去何，齐·布赫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中。当他独自背着被褥在街头徘徊时，树上收音机喇叭中正在播放仟白乙拉的马头琴独奏。阳光从树缝间流泻出来，洒在喇叭和他的脸上，悲怆苍凉的马头琴曲传递着哀伤与忧怨，眼泪如决堤之水倾泻而下……就这样，齐·布赫听了半个小时，也哭了半个小时，就在那时，他执拗地认定：马头琴是最能表达感情的乐器，他下定决心要学马头琴。
回到家中，妈妈说：“不上学就去放羊，然后给你娶媳妇。”“我去放羊，但还要考大学。”齐·布赫说。很快，齐·布赫从邻居那里得到一把用锹把做成的马头琴，那已经磨得黑亮的木头上光秃秃地扎着两根马尾做成的琴弦，简陋而又粗砺，像极了那时想要背水一战的齐·布赫——这是他的第一把马头琴。
很快就到春节了，齐·布赫背着家里的黄油、奶食来到旗乌兰木骑，找到仟白乙拉老师。这个比齐·布赫年长不了几岁的老师收下了他。当时正经历变故的仟白乙拉将自己的所学无私地教给这名贫困但却求知若渴的学生。为了节省住宿费，齐·布赫留宿在乌兰木骑的平房宿舍中。教授他马头琴技艺的同时，仟白乙拉还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也就是这近两个月的摸爬滚打，结下了他们师徒间深厚的情谊。
仟白乙拉是齐·宝力高的得意门生，而此后，齐·布赫也拜师齐·宝力高，一路走来，三人的师徒情谊令人感怀。
象牙塔里的逐梦之旅
齐·布赫珍惜这得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在几个学生中他是最为善良、真诚、专心刻苦，因而最得仟白乙拉的偏爱，是几个学生中因拉琴受到责罚最少的学生。老师送他绰号“哈日布赫（意为“黑小子”）”，这个绰号跟随齐·布赫至今，在马头琴同行中被广为熟知。这年春天，再次艺考，齐·布赫轻松通过了马头琴考试，却输在了乐理、视唱和练耳上。他沮丧地回到家中，已经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抬不起头的妈妈对他说：“家里已经供不起你了，你要想上大学就要自己供自己。”于是，齐·布赫背着马头琴，跟随同嘎查的几个年轻人奔赴通辽一砖窑打工，在那里，不但要忍受艰苦的劳动，还要忍耐外乡的欺侮，同来的人最后只剩下了齐·布赫。苦闷时，齐·布赫一边拉琴，一边流泪，最难时，是马头琴拯救了他，帮助他熬过苦痛的岁月。
年春节过后，齐·布赫用自己挣的钱报名参加了一个乐理补习班。在随后的艺考中，他顺利通过了内蒙古师范大学的考试。但仍需过文化课这一关，此时，他高中时的班主任宝音德力格尔向他伸出了援手，他顶着违规的风险，将齐·布赫私自插在自己的应届毕业班里，这位严苛的教师，在齐·布赫人生的关键时刻成为他的贵人。
这一年，齐·布赫终于被内蒙古师范大学录取，圆了大学梦。“在我心中，大学就是人间天堂。”齐·布赫说。当年9月开学，10月份他就参加了大型演出。由乡村学校的学校舞台，到上数千人观看的大学舞台，由单纯地练习考试小曲目，到演绎《万马奔腾》等大曲目，齐·布赫获得了从未有过的价值感，也树立了他想要当演奏家的人生理想。他近乎痴迷地练习，琴房、琴房走廊、操场、餐厅、宿舍走廊、火车上……无一不成为他的琴房。以至于多年以后，在异国他乡，一名校友一眼就认出齐·布赫，“你就是那个当年在走廊里拉马头琴的齐·布赫吧？！”
求学期间，在仟白乙拉老师的引荐下，齐·布赫师从齐·宝力高，向着自己人生的巅峰不断进发。毕业时，他举办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马头琴专场音乐会。
▲齐·布赫
让马头琴在包头发扬光大
“今年我51岁了，我的梦想是做个世界有名的演奏大师，但是现在我在做教师的工作，肩负着马头琴传承的历史使命，争取培养出更多的演奏家。”对于马头琴，齐·布赫有着近乎痴迷的执着。也因此，在业内人士看来，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折腾”。
年，从内师大毕业，本来应当做教师的齐·布赫被包头市漫瀚剧团相中，直接特招入团。当时年轻气盛，炫酷的舞台是齐·布赫的梦想。除了团里的演出，他常常骑着“小电驴”（小型摩托车）奔走于各大夜总会，他因演奏铿锵有力的马头琴而在业内名声大噪。一时间，习惯了听流行歌曲的人们被震憾了，齐·布赫也成了炙手可热的跑场演员，博克（齐·布赫艺名）也成了包头的“名人”。蒙古袍、大胡子、卷曲的长头发成了齐·布赫的标志性特点。
一次，布赫骑着“小电驴”去赶场。远远地一名交警示意他停车例行检查。要知道齐·布赫的车没上过牌照，他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老老实实过去，交警一见他，乐了：“你是那个拉马头琴的博克？”“是啊。”“那你给我们也拉一曲。”曲子拉完，那位交警由衷地竖起了大拇指：“拉得好！”也因此，那一次，齐·布赫被放行了。
一时间，马头琴风靡包头的大街小巷，这种民族乐器受到众多人的追捧，包头艺校特意开设这一课程，齐·布赫受邀成为马头琴课教师。斯时，活跃于包头婚礼及夜场的马头琴演奏者多数都是他的学生。
但是始终，齐·布赫都有一个做演奏家的梦想，他要寻找更大的舞台展示自己的才华。儿子出生后不久，齐·布赫辞职离开包头去北京闯荡，成立自己的马头琴乐队——北京“八骏”马头琴乐团并任团长，多次参加各类大型演出。
多年以后，机缘巧合，在包参演齐·布赫师从齐·宝力高的马头琴专场音乐会后，齐·布赫再次被选中到包头师范学院任教，由此，包头师范学院开始招收马头琴专业学生，命运之神再次将齐·布赫推上讲台，只不过这一次，少了年少轻狂，多了责任与义务。他悉心教学，在学生眼中是位严苛的老师，每个弹错的音符都难逃他的耳朵；他仍是那位高贵的演奏者，琴弓在手，琴声响起，他就是唯我独尊的王者。
年，齐·布赫远赴乌兰巴托攻读马头琴博士学位。此间，他创作了20多首马头琴作品，其中最为恢宏的是一道时长20多分钟的协奏曲《天之音》。随着专业水平的提高，他对于马头琴的理解，也不再仅仅拘限于最能表情达意的媒介，他说：“马头琴是最具包容性的乐器，你演绎不来，不是琴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说话间，他以手中之马头琴，时而演绎出华丽的大提琴、小提琴声，时而演绎传统的琵琶、二胡声，狼叫声、雄鹰展翅飞翔声、百灵鸟的叫声……声声入耳，愉悦于心。
知天命之年，齐·布赫仍有着自己的梦想：“我要在包头大剧院、国家大剧院举办马头琴交响乐专场演出。”因为这里也是成吉思汗打出的江山，是齐·布赫的第二故乡，这里有蒙古人的灵魂，有他筑梦的轨迹。
（记者：万菲；编辑：贺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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